Gunner

《南国往事》chapter.4

「终章」 @海壤。




逃离尘嚣的两个人

避身于树荫之下,

当我们的爱情化作一颗印度之星,

心中流火燃烧苍穹,

追随潋滟波光,疾闪飕飕。


树密林深,那毛羽熠熠的白鸽

呜咽低吟,百日不休:

说我们死后,灵魂如何在人间滞留,

当余晖洒落羽翼之路,

海岸边只留下踪影飘悠。①



七月中旬的时候,他们驱车前往曼答尔马尼,距离加尔各答几百里的一个小村庄。殖民地的官员们急于摆脱城里的酷暑,在此租了几间平房,屋内铺着清冷的月白方砖,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都种着小叶忍冬和茉莉。马萨拉海滩的海岸线绵延不绝,一眼望去没有尽头。梅耶塔脱掉皮凉鞋,赤脚踩进绵软细腻的沙子。她穿了一件红醋栗色的裙子,不确定要不要下水。亚瑟的金发里也沾进了沙粒,他觉得白兰地的味道都带上了清爽的、略咸的海风。不,你只能喝刺柏子酒,他告诉她。他今早换上了一件织纹细密的丝绸白衬衫,以图凉快。她便坐起身来,从草编椅子上寻到冰镇饮料喝了一口。那像是在教会学校礼拜天免费发放,廉价花露水的味道,又有点黄油的腻味。她心血来潮亲自给他烤甜点时,阿瑟的女仆撑着腰,冰冷而精确地命令,一定是八分之一块黄油。她皱了皱眉,拧上盖子。



“亲爱的,最近好吗?”是总督身边做文书工作的女人,亚瑟答应着,介绍道:“我的养女。”象牙色女帽,浓密的棕色头发编成一股辫子,皮肤似乎有金色的光泽,胸前垂着一个小十字架。身上没有金饰,鼻翼也不装饰珠宝。女人用有点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梅耶塔,好像这是她来此地见到文明开化的第一个本地女性。梅耶塔将这目光咽了下去。“我们整日打牌,要不就是打沙滩排球。泳衣重得很,又不想下水,真无趣。在总督府我们好歹还有茶会。”女人抱怨道,“乔治马上就要被调回伦敦了……他运气真好!您不想回伦敦吗?”“唐娜泰拉,我想每个人都想回去的。每个人。”亚瑟故作轻松地说道,他的绿眼睛因阳光照射而微微眯起,锋利的嘴角仿佛在沉思般,几乎抿成一条直线。



日暮时分,他和梅耶塔沿木头栈桥回家。天边升起一片燃烧着的伟大黄昏,绯红淡粉的霞云绘有金边,华美而无上。晚餐是传统的当地抓饭,虾加上少许薄荷叶一起煮,滋味天然且异常鲜美。亚瑟反复洗了好几遍手,梅耶塔告诉他,有时食物直接用手抓会更香甜,更酣畅淋漓。他掰开石榴,半透明的淡红果实晶莹多汁,爆裂的汁水流到手上。梅耶塔看着他,鼓励似的笑了笑。他终于舔干净了手上的汁水,出乎意料的甘甜。



熟透了,他说。



那几天他玩得很痛快。他没花多大力气就取得了她的配合,毋宁说,她甚至是主动的。你是迦太基的女王黛多。他喘息着,低声说,鞭子落在她细嫩的橄榄色皮肤上,她睁大的双眼无黑得发蓝,无辜且诱人,新鲜如六月艳丽的野蔷薇。我不喜欢黛多。她是殉情死的,是吗?那她可不是个聪明女人。梅耶塔张开掩盖在丝绸下的双腿,在承受下一轮鞭打之前死死咬住下唇,右手勾着他的后颈。



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过雨了。这意味着致命的干旱,庄稼枯死,耕牛接连倒下。在农村,疫病横行。人们无法饮用清洁的水源,活人渐渐失去了生气,双眼变得黯淡无光,骨头支棱着皮,腹股沟肿大的淋巴结倏然爆开,人像洒红节庆典上被宰杀的牲口一样浸在血光里。有的壮年男性抛家弃口,从农村跑到城市,更多的人在默默忍受死亡,神情麻木地吃自己的饭。“预计会减少几百万的人口。我们控制不住疫情。”他的部下给出一个令人惊骇的数字。“做你能做的,懂了吗?”亚瑟略显烦躁地摘下单片眼镜,拨通了电话,“接总督府,我们需要更多人手……”



她把钥匙扔进铜盘里,发出巨大的响声。往常他不高兴她这样做,但是今天他没意见,很明显他被饥荒的事折磨得精疲力尽,她一进来就闻到浓烈的烟草味。“我去学校拿了英文教师资格证。我通过了。”她宣布。“祝贺你。”他拿开烟斗,轻轻吐出烟雾。“我们这些通过会考的幸运儿打算在港口餐厅聚餐。”她停顿了一下。“如果你想去北美念女子学院,我也没意见。”亚瑟说,“钱在第二个抽屉里。现在,我只想找回我的睡眠。”他闭上了眼睛。她倾听着这熟悉的呼吸,确认他入眠以后步入他的房间。她拿走了棕色皮夹,然后打开了最后一层抽屉。当看到那本护照的时候,她几乎屏住了呼吸。四年前,她姓苏达卡尔,住在天主教福利院,是死去养蛇人的女儿。他在那时惊讶于她拙劣的骗术,可是现在她的猎物就快到手了。她撩开裙子,大腿根是蜡油滴过的痕迹。他的控制欲、他对印度少女的沉沦抑或是虐待过后的爱抚,无论哪一样都是难以饶恕的罪。她吻了一下在胸前的小小十字架。凡到她那里去的不得转回,也得不着生命的路。②



阿瑟并非被饥荒死亡的惊人数目惊醒,他在梦中看到了如吸鸦片后的幻象,怀疑自己是否因睡眠不足导致的不适。他颤抖的手点燃了烟斗,港口餐厅……不,他喃喃道。他不用打开最后一层抽屉,因为这一切已经发生,早在四年之前,阳光喷薄的下午,女孩和她天真的诡计——片刻之后,他来不及换身衣服就匆忙乘上轿车,只抓了顶灰格软帽遮阳,甚至还像在伯明翰浓烟滚滚的工业区那样系着修身的领结。



梅耶塔•苏达卡尔。三点的班次,乘安娜贝尔号,加尔各答到上海。这就是您要找的吗?售票员不耐烦地答道,眼白更多的双眼紧紧盯着这位异国来的长官。最后一次,她戏弄了他的命运。



“她去港口了。是您同意的,她说。”女仆不安地观察他的神色,发现没有任何异样后放下心来。“是我同意的。”他僵硬地说道,挥了挥手示意她离开。亚瑟推开卧房的门,光线呈沉郁的蓝色。摆设和之前无数个日夜没有什么不同,还能闻到棕榈皂的淡淡气味。在这里,她曾在他身上留下醇美热烈的吻。金瓮的盖子上掩着簇新的丝巾。他扯掉丝巾,把金瓮倒过来。原来她给他留了一盒二烯丙巴比妥③,还没有开封。他知道他将成为她的猎物,这是注定的。



于是在梦中他又对她说了,他将爱她,一直到死。



①:选自叶芝《印度恋歌》。

②:选自《旧约•箴言》2:19。

③:强烈安眠作用,一盒致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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